短篇小说《谁是谁的谁》

一



5 T. D! x' a6 x  j. c肖政委的命令还未宣布，机关的传说却半年了。宣传上的刘干事问干部口的陈干事，此事真假如何？
2 \1 y* p$ O* O. o) D& i9 s
& N2 ~1 J% V6 n' B- [' Y陈干事管任免调配，属领导信得过的人，平时嘴巴相当严，说话挤牙膏一样，从不多说半句。实在被人逼着要说，他就说：一切以命令为准。命令到了，也就揭开谜底了。
4 d- Q% n2 j) o" r; K
但刘干事与陈干事是同学，两人基本上属四大铁，他也就菩萨开金口，说了一句看上去不痛不痒、不置可否的话：一般群众配班子，有时还是相当准的。

此话不虚。无论哪个位置空出，或者哪个位置挪动，无论是好事者还是谋划家，无论是当事人还是局外人，不免总喜欢在心里蠢蠢欲动，好像人生有了转机，前途从此无限通达。各种想法空中乱舞，不到尘埃落定，谁也不肯轻易错过或罢手。
' ?$ A: ~6 p. x( D! J# l  D
7 b" Y$ g% u; E, o* y* q要说这些想法，也不能怪机关的同志们没事瞎琢磨。干部处长程府曾感慨地说：人呀，走上了仕途之路，便像上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，挟在人群中越跑越快，既不能紧急刹车，又不能闲庭信步。不上车便赶不上趟，势必要掉队；刹车了就意味着甩出去，淘汰出局。
: B: u. t& w$ _4 U# B7 f
2 T+ c8 O) B& n, B2 v/ ~干部处长说此话时，一杯酒下肚，干脆利索。听的人茫然。

0 s9 m4 m5 u! M: ^9 a干部处长又说，全国大大小小的机关多少？一点也不奇怪。因为这是机关人的特色，也是机关工作性质使然。除了当好党委的嘴和腿，要干好工作外，机关升迁问题似乎成了茶余饭后的大事、要事和喜事，就像人吃五谷杂粮，焉能没有病？人都在孔夫子的文化里浸润成长，革命道理再多，谁又能脱了俗？

! G7 {6 J' |' e/ }# ^& z本来大家喝酒时兴致挺高，听了这话，沉默不语的人便多了起来。

现在，刘干事问陈干事这个问题，他也知道是有原因的。刘干事调了副团两年，还是干事；而陈干事虽然也是副团，但老政委退下时，据说已安排好了让陈干事接副处长。政治部门虽属清水衙门，但干事带不带长，开会、分房、表决，待遇不一样。带不带长，嘴头上不在乎，心中淡定的人也有，但多数人说不在乎，纯属睁眼说瞎话。宣传处长何必曾一语中地：干到一定职级，你不往长上带，年龄一限制，最后就只有脱军装转业，离开你心爱的队伍，闪人。

因此，刘干事问准陈副处长这个问题，是带着希望的。个中原因是，肖政委原是刘干事上军校时的政治部主任，算是老上级。虽然部队搞五湖四海，但也不排除历史渊源。按程府处长的话，熟悉了解的人，知根知底，用起来顺手，落实行动也坚决。这并不叫任人唯亲。

8 F  X' K" F6 {陈干事也懂得这个，虽然他们同是肖政委的下属，但在军校时，陈干事表现并不出色，不像刘干事那样经常被抽到机关帮忙，显山露水、风风火火的。而军旅生活就是大浪淘沙，到了部队一磨练，真金不怕火，人上人下就完全不一样了。有人在军校里纸上谈兵水平高，大会小会发言轰轰烈烈，大演讲小汇报轰动一时，但到部队一磨，很快就小河干了底。而另一些人，却暗中积蓄力量，行胜于言，小流积成大海，在实践中脱颖而出，像一首歌中那样“超越了平凡的生活”，很快就受得重用。

- x/ D4 n" L, ~/ u( P) N$ F- b陈干事就是这一类。他言语不多，做人不卑不亢，说话不温不火，性格不急不躁，原也看上去三脚踢不出个屁，做事却有板有眼，中规中矩。将原则性与灵活性相结合，创造性地完成工作任务，便让领导另眼相看了。
2 I  P4 A7 s8 a7 m5 D7 M- T* C7 {
# Q6 o- d4 v* V/ a0 e% h. y6 o$ w话说有回，还没退休的老政委，想为一个转业干部安排个工作，干部处长程府也不知道心中缺了哪根弦，十天半月都搞不定，老政委就有些不高兴。其实说搞不定，也是程府的托辞。搞他这项工作的，总会权衡利弊，左顾右盼，拿捏到位。事实上，他不是搞不定，而是不愿搞，一是老政委快退了，交代的事也不少，得分轻重缓急办，能拖就拖呗；二是这事的确太费劲了，安排工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？程府想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，有时领导交代了，应付应付就过了，领导也未必那样认真；再说，领导一天要交代多少事？事后也未必记得那么多。

4 c" r% Y6 u3 ?4 t8 ~+ n程府曾为此屡试不爽，也就没太当回事。但这回撞在枪口上了，偏偏这个转业干部与老政委的战友沾点关系。既然是战友，年轻时枪林弹雨，同生共死的，说话也就直来直去，当然也就不会把你现在的官当个官，言语里就有了不文明的字句。老政委听了很不爽，但电话里还不能这样说。人家没素质，自己不能显得没素质。毕竟人家早到地方工作了，自己还进步得这样快。所以老政委就把干部处长叫来，过问事情进展情况。偏偏搞干部工作的，多少有一些滑头，干部处长程府虽然平时低调，可事毕竟未办，为了早日跨进副师行列，说话也就吞吞吐吐起来。老政委听了一半，火就上来了。火一上来，不挨骂才见鬼！

/ h7 d# r' I+ D* X5 O陈干事当时也在场。那时他恰好分管干部转业，这是分内工作。但领导只交代到干部处长这一级，他还够不上，属不知者不为罪。按说也没事，他只是跟着程府来汇报，本来汇报也没多大的事，就是请老政委出席一个会议，讲几句。看到政委火头上呢，陈干事眼睛灵光，会议的事也就不汇报了。
3 l+ ^0 G2 n! w1 C* i: Y+ U" B
) r4 b( a& b8 O; i陈干事对老政委说，是不是安排工作的事？政委您等等，我打几个电话看！
& K3 j2 M6 v% _2 j% ]
老政委起初不把一个干事的话当回事，但陈干事就当着他的面打起电话来了。几句话下去，收了线，陈干事说，报告政委，这事您放心，差不多了，明天就让他到国税局去见某某某局长。

老政委是个老革命，眼睛便瞪大了：真的？

5 O4 K2 [, W) _3 I真的。

# R: g: l$ E7 y: b( _9 e% K  ]4 n8 Y老政委说，你怎么知道？
% l% w6 k! m! H" w& f( b* F. F
陈干事说，我就分管这个，那天您交代时，我也在一边听着呢。

+ d7 Q. H) z  j/ V7 w陈干事还想说，本来想办好了再对处长汇报的，但政委是对处长交代的，他也不敢说。只想等办好后再对处长报告，但事没最后敲定，便不好说。
3 B: U: y+ C. f9 e0 m) Y1 g
老政委的眼便垂下来了。他没问怎么办的，只是重新剜了陈干事一眼，说，知道了。辛苦了。

9 X7 z: v! j: n: U$ G7 Z3 {, \" J陈干事便退出去了。
% ]3 p+ S+ A0 A7 T- F! f; ^& f
第二天，老政委的战友打电话来，声音很大：好啊，你留了一手，上午人去了，协议当时就签了。

; P% j* s8 C8 R老政委事后也没问陈干事是怎么办的，总之这事办妥了，大家你好我好便都好，属好事。但当天下午，政治部主任向老政委汇报干部任用情况时，老政委插了一句话：你们干部处那个小陈干事，不错，好好培养。

+ V+ _/ J3 q# L政治部主任是身经百战的老机关，心里咯噔一下，嘴上没吱声。

不几天，管转业的陈干事便管任免和调配了。谈话时，对陈干事说，尊重老同志是对的，无论退没退。
2 j. W# c, ^' H4 O
陈干事心知肚明。他倒没有其他个人意图，只是做了分内该干的，只不过时机恰当罢了。
* X: H% e! d& f4 `- c
要说在政治部，也就干部处和组织处有点权，权会带来权威。组织口吧，把着立功受奖；干部处呢，事关每个人的切身利益。所有的福利，包括升迁晋职，都属干部口呢。因此在干部处，人们把管任免和调配的干事，都称第一干事。

( z# E% @1 ~6 a陈干事成为第一干事，便让机关的其他同事刮目相看了。原来的第一干事，其实干得也很不错，早就想下去任职。陈干事一顶，他便水涨船高，顺便沾了光，高兴地到下面任职去了。大家皆大欢喜。
5 k+ I5 L4 U* t0 o! M3 z1 F
2 P8 u/ Y8 n9 R# M
& v+ D7 k: O2 k0 N
二
; ~" H; T. Q3 W* [. R1 Z
. _# N) V4 m7 m3 I& y- ]这中间的道道，也就刘干事知道。

; u; K! t# y- U毕业后，同窗一场的刘干事刘成明与陈干事陈设立分到一个单位，彼此觉得这就是缘分，于是两人约定：每个月要在一起吃顿饭，一是交流一下感情，二是谈谈各自的收获。
6 ?) O+ O$ Q. m9 g( O  A9 P
这规矩坚持了近十年，一直没破。两人经常在一起交流工作的得失，探讨工作的创新方法，偶尔也议议机关的人事。彼此不设防，都还很亲密。遇上没钱的时候，不是你给我几百，便是我给你几百，彼此很无间，像对亲兄弟。

! f. ~( a" l! G) A0 ~1 i" ?陈干事成为政治机关第一干事后，刘干事讨陈干事的酒喝。两人便下班后去喝酒，陈干事提道：好像处长程府对自己有些不满意，总挑工作上的毛病，但也说不出原因在哪里。

刘干事说，肯定是你刺到他了。

7 E* D/ [! ~, A$ f陈干事说，没有啊，我一直挺尊重领导的。
- ?, @( h8 A/ f3 R; y- J
& W4 D' H! A( ?/ M# e$ J刘干事说，你再往深里想想看。
, h& ?  J% u" w2 }1 M6 i& c2 h7 ^
+ i1 Q1 Q8 I' u  l& x陈干事酒一多，便往深处使劲想。想来想去，便想了安排工作这事，说费了老大劲，自己还贴了钱请客。
3 @; B. a& V' f( e  J9 r0 A/ {
刘干事当时便明白了，说，犯忌啦。
3 {! R3 p- b- m* Z7 V
陈干事一下觉得酒醒了。身上有些发凉。

0 Y& G( q5 B! l- Y那时还是秋天，陈干事却感到周身的寒意。
! Q4 g! `2 G6 f7 r$ U- y
7 x! K, @) p8 _4 _8 i$ Y" E/ e那些天，第一干事便变得小心翼翼的。
$ p0 p; @; ?  b3 S! I2 K5 ~0 n
. c: I& v: \* a& i到了冬天，老政委退休前，单位又研究了一批干部，伴随着大家的祝贺，陈干事真的跨入了副处行列。说是副处，但老政委退时，却不宣布命令，说要等新政委来宣布。

这种事也保不了密，陈副处长自己知道，机关的人也都知道。
; l6 t8 p* l* h0 A1 o9 o7 V& p- f
老政委退休前，到每个办公室与大家道别，大家客客气气的。看上去，机关水波不扬，波澜不兴，还是平平静静的。大家都感谢老政委的关心帮助，老政委也感谢大家的关心关照。大家说工作没干好，老政委说工作没做到位，有对不住大家的，原谅啦。

. A  i5 a. g3 V! k" ~4 |7 e但陈副处长在大家的眼光中感觉到，他仿佛已经被划入了一个圈，好像成了谁的人。

刘成明说，不会吧。

陈设立说，大家见了我，热情是有了，但不说心里话了。

刘成明说，不会。

: e" J8 c! H2 r: t. h* \: K4 i# _& C其实，他心里也有这种感觉了。

三
5 Z" R7 e0 G  D) i
# Y2 ~0 _0 B' L9 p# h. g在机关，有一点事大家都公认，就是部办公室秘书笑着说的那句话：不入圈子，进不了班子；不进班子，守不好摊子。
) p. i: J9 g& U7 o" u; t! U& }
$ B' h! W9 x; K% N4 }: x. {$ j本来，对刘成明他们这样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机关来说，营以下的干事都是普通工作人员，把活干好，把事办好，班子不班子不是他们考虑的事，还进入不了班子的法眼。但机关的日子熬人，一天两天，一月两月，一年两年，不知不觉，在性格磨得差不多后，大家突然一下子意识到该提副团了，这个问题便突出了。
" i* U- D) f- \
一位在总部机关干部部门工作的大校干事吴非曾对陈设立副处长说，别看我们是副师以上的干部，也就和你们单位一个营级干事差不多，都是办事员。看上去光鲜，可长年累月的，积压了那么多副师，不知出路在哪里呀。
3 b* W& _2 F$ T& @7 g3 b, U- d) k
; y& O' q: D% b8 {陈设立说，总部机关还怕没出路呀，可以下去任职的，只怕你们不愿下去。
/ ?( r3 d+ L& k+ ~0 H+ i! r) g, f
吴非大校说，你们是不在其位，不知其苦呀。我都副师七年了，还是个普通干事。要能下去早下去了。你以为总是那么容易呀？那么多人在熬、在等、在盼，你去占他们的位子，人家嘴里不说，心里不知怎么想呢。

! f7 V0 _( D) D: u+ [陈设立说，你们是总部机关，干到两杠四星，四室一厅，找个老婆，留在北京，也很不错了。而我们下面，只能望梅止渴啊。
- Q: u* t" D$ @1 i4 t& _
5 U. h2 H8 [5 h9 ~( m! X吴非说，下面有的是机会啊。
, @. j" M  T: {0 e$ d
$ ]$ P/ J1 m/ @2 g* C' D陈设立马上反驳了：机会？难啊，在我们机关，大家私下里便有一种说法，说是团以下无压力，团以上无动力。也就是说，大家干到副团这一级，无论是司政后的参谋、干事或助理，只要不犯错误，不出问题，随随便便可以调到副团，但到正团，位子便突然少了，再往上走，便困难了。好不容易腾出一个位置，突然被外单位的或者总部的人来占了，一压就是多少人啊！
2 J1 ]/ H: ?. y" D2 t
2 m, ]" P0 S) A$ q. M% q吴非说，那倒是，都不容易。

陈设立说，最怕的就是这种局面，正营以下的单位吧，比如基层单位，反正正营也就是坎，还年轻，还可以转业，到地方争一争。但到了我们这个团一级，转业便不好安置了。人家地方，哪有那么多的位置空着呢？即使转业安置好了，现在的大学生，年纪轻轻的，但学历高，一下子便成了自己的领导，还得从基础做起。

吴非说，团一级都这样，到了我们副师这一级，更是如此呀。

% Q1 L4 P" E" _: Y) z两个人便感慨：机关多少人有心报国，却无力自拔啊。
' r8 J  a8 @1 c/ n" T- P! F' W
+ M! O) ]* g% {& a5 V, R# y两个人都是做干部工作，对每年两个季度的干部调整，都了如指掌。个中滋味，甘苦自知。
* l3 `6 _9 Z; H  }7 Y. B5 L  h9 ]
! K! U- Z$ G/ Y5 i感慨归感慨，工作还得继续。尽管基层总是喜欢批评机关官僚主义呀，形式主义呀，但机关的人其实也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，“一张报纸一杯茶，一个话题聊半天”。机关工作重在指导，但并不轻松，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。
, r3 U: L, }* Y( ^6 Q
" F& L% v, \* |% P每次回到家，陈设立的老婆，一位小学语文老师，总爱数落：全中国就你们忙，总在加班，不知加什么？现在又不打仗。
) d/ l4 D/ r3 L3 _' D
% i+ j' r" M0 Y陈设立说，不打仗也是在准备打仗，打仗的事还能是小事？

老婆说，得了吧。你无非也就是个橡皮图章，到办公室天天打表格，搞测评，这事我的学生们都能做。
! O! i- @2 i: ]; l, M
9 o; n2 ]3 H/ o' u$ N5 g6 X6 \陈设立说，那能一样吗？我这是国家大事，孙子不是说，兵者，国之大事也吗？

老婆说，行了。不抓你辫子就行了。上次去，还看到你在电脑上打扑克。

6 ?+ ]/ r) A8 L5 h; N8 u陈设立说，加了一天的班，等领导来定方案，休息那么一会儿，娱乐一下脑子，刚好被你看到了，这就算无所事事呀？

老婆不说话。陈设立一生气，吃完饭便又到办公室加班了。
* m# Z5 u2 {# k! A) H
, ]/ k8 g) J/ ]* Y" l7 D! _
, }  i* L' J; r* s) ^# a
四
0 B# L3 h& j. k- E: o1 `/ N9 n5 z/ b
# _4 i  Z% h- z路上，不凑巧，遇到了刘成明。

你干啥呢？
; U1 s7 C( O- E7 f; Q* e0 {
5 _& @' U0 I# |& d有个材料没写完，明天领导要讲呢。
; m$ X* \- x/ V2 g8 C
材料材料，也写个没完，你们写短些不行吗？

  F& R& f: K. e) h# ]9 q0 j+ O兄弟，不是我们不想写短啊，这大一点的材料，哪里由自己做主，这个提一点意见，那个提几点看法，都得总结，都得归纳，你当我愿意把它写成婆娘的裹脚布啊？

两个人站在路边抽烟。
* i$ Q3 J% K4 Z+ y9 f) h/ r
当了副处长，还得去加班啊？
' d. E( c9 X. ~0 d: i
当不当也就那回事，那只是个名分，事还得自己干。

6 v) I6 W1 v1 V0 R, q  B& a6 R3 S- \那不同啊，当了副处长，有岗位津贴了，怎么能一样？我老婆还批评我不向你看齐呢。

陈设立想起刚与老婆拌嘴的事，便信口说了句，女人懂什么。
  R3 m- \' ^( A8 P
# c1 f" @. X# Z5 P# c刘成明说，不能这样说，你多几百块钱，女人一下子便看得很清楚。你老婆一讲，我老婆便来吹枕边风了，让我向你学习。
% p& J2 l7 d3 }" [4 \- |
陈设立忍不住笑了，女人的话你也听啊。
3 P- Z& H9 o8 E
& \1 d: {+ l$ f5 P刘成明说，那还得听。不听怎么行？我老婆说，不听她的话，永远进不了步。
" g0 O% N0 x  @1 a- m+ O# \! E
两人笑起来。
, u  F& B3 _) H% Z1 x* G
夜色裹着他们的烟雾，在深秋的风中打摆。
: v0 T: z( |4 X. S6 X' P
刘成明说，这情景，有点像我在边疆当兵时，那时的军营生活多么火热啊。
! ]  t' D  W4 c9 F
陈设立说，边防那样苦的生活都过来了，知足吧。
0 ~& b) T8 K8 [! ]! G, P
刘成明说，是的，应该知足。有的战友，还牺牲在阿里没有回家呢。

这一说，空气便沉默了。

9 z& X4 ]7 k% S* }! r* z陈设立虽然没有在边防站过岗，但也知道边防不容易。现在大家都军校毕业了，又奋斗到了大城市，与边防的将士一比，按说有什么不容易满足的呢？
* B3 N/ S  k3 C$ G
' H& f# ~9 [' R" N* n8 P但人就怕比。人比人生气，货比货该丢。在机关，不比能行吗？按吴非大校的话说，不比，人就很快不行了，因为没有前进的动力。和平年代，虽说未必要当将军，也不再老提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”，但同职级的、同层次的、同阅历的人提了，升了，走了，你还在原地踏步，不比行吗？刘成明总是告诫自己心里要淡定，淡定二字，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。
$ I" t6 |) s- B" \7 X+ s) q
不就是个副处长吗？以后还正处、副师、正师，说不定还副军、正军的，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呢？陈设立说。

" z, |4 Q  S; S# G7 t刘成明不说话了。他想，陈副处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，跑在前面的，总是忘了走在后面的……
/ `: i' r) D* ]; T. g! a
4 R- I( Y4 H6 w) T8 V$ A) w7 P两个人静在那里，像路边的两棵树。
8 @3 |: r9 K+ C2 ]& b

: c$ ?1 l; Y8 z9 s* ^. E
# |; M% f' f' |9 f' z+ p五
, y0 l( p# ?5 H' F* _# h% N
秋天时，机关组织了一场比武。考试的对象主要是副团以下干部，凡属带长的，便由上级机关来考。比武的内容很多，有计算机操作，有外语考试，有综合考试，有民主测评，有现场答辩，有个别交流，最后归总，评价机关干部的综合素质能力，评估大家在基层群众眼里的形象指数。
  {& x* z8 u( G5 N% b3 I
机关一般都是考别人，轮到自己考，而且全面衡量，每个参谋、助理和干事都很重视。
- M. s* l- T4 W6 L
组织处的曹干事说，群众评议我们把握不了，其他的，大家能不能想想招？

参加工作后，考试好像是件非常遥远的事。一考，大家便本能的恐慌。不是没本领，而是有些本领长期不用，生疏了。比如说外语考试吧，啥时用过呢？但不管你用不用，反正还得拉出来试试。机关排名要是太靠后，轮到年底提职、转业，好事想都别想。
0 y5 L( D# A2 D5 L' s( b# d2 a
大家都在憋劲。狼有狼道，兔有兔路，人有人法，注意学习的人，百考不怕；胸中有数的人，处变不惊；混日子的人，才想招呢。
' I4 s1 ~. P: u* D# ]" Z
想什么招？题库由干部处掌握呗。
+ d' L1 Y+ D( U3 G2 k% v! r
! I6 h0 J7 I* F/ W, g( S7 w因此许多人或明或暗，或有或无地与干部口的人套近乎。听说是由陈副处长直接管考试，许多人便望而却步。大家都知道，要从他嘴里掏点东西出来，那比登天还难。
0 d6 v0 d: U& n# n
曹干事比陈副处长晚一年毕业，但是老乡，平时关系还可以。夜里，便来陈设立的办公室。

考试有没有个大致范围？

有啊，通知上写得很明白。

- O% b1 e. \* |! }, X# v0 H通知上也很模糊啊，考的东西太杂。
+ F" Y$ Y( [) x: G
再杂，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。

' d1 v0 ?. f# t能不能透点信？
( ~+ h4 D3 c5 O! O. r8 q6 [; z" t
不能。我也没题库，只有考试时才随机抽。陈设立副处长回答得相当平淡。
- z! n- ], h# |
- b3 Q- m+ @4 {4 ?* [/ O" O曹干事脸红了，知难而退。不过，从此对这位老乡，他好像有了别样的感觉。

& g; S  U) {7 Z1 u刘成明也一样，他怀里揣着个兔子，本来也想去找找老同学。因为老同学当了副处长，虽然是副的，也算是带长了，不用参考。而他呢，虽是同一批来的，不带长还得参加考试。考得好，或许下次提升的人中就有希望，考得不好，刚好成为不被提拔的理由。况且，陈设立还负责考试，多少会留点情吧。
$ O3 V! ^3 E7 U; ~/ D
好几次，刘成明拿起了电话，拨到隔壁办公室，刚通便又挂了。

7 X1 m* |5 U( |. O# p) f# |上厕所路过时，他看到陈设立的门开着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。但走到门边，他又缩回去了。

算了吧，别让人小看咱。刘成明想。
$ a: ^6 ^0 q8 L1 v5 }# K; i  N! e
* S9 P; p, M4 v6 t/ F3 o; W我就不信考不过别人。刘成明又想。

; x5 h* T6 v7 C+ o7 S' ?8 ]5 b这样一想，他又坦然了。

" f: M" K1 `$ r" j, {) o- s考试连考三天。第一天，陈设立碰到刘成明时，说，好好考。
1 T& a) l/ Y$ Z6 s1 l
/ n2 j/ `) |9 a' M- E$ x: N4 \0 h刘成明说，顺其自然。

* X: G: \) E6 L4 z他们不聊考试。
' k- j+ C( c, q8 T: U/ t; E) j$ A
, H- G3 |: U( G+ m1 |0 p: u/ u+ i  F第二天，现场述职答辩前，刘成明给陈设立发短信：谁会现场考我？有什么样的一些问题会问？

陈设立像没有看到似的，没有回。
0 y9 y# j7 ~/ T' s
结果抽签时，刘成明刚好抽到陈设立。
6 k2 w8 F  @1 S' f9 W6 Q# P
. W. U+ s1 ]5 X* T刘成明本来很平静，这一下有点紧张了。他想，也好，千万别问太难的问题。

陈设立恰恰问了非刘成明岗位工作专业的一个问题。

刘成明当时血涌上头了。他的脸红了。好在，平时注重学习，博览群书，回答得还不错。几个考官还给予了掌声。当场打分结果出来，刘成明居然最高！他本科毕业的，几个硕士毕业的都排在他后面。
" R& {" K( i2 H. H& ?% t9 i& O$ u0 O
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同学，都以为陈设立给刘成明透过消息。但只有刘成明和陈设立本人知道，此事子虚乌有。

( n" G% }" K. \/ g7 Z" w2 o; x: u考完后，陈设立发短信向刘成明表示祝贺。
0 G, K- W! q$ ]/ |& H
刘成明问：考前为什么不回短信？

( S# s+ s# h1 q* p  c陈设立说：只顾布置会场，没看到。回答得不是挺好吗？
4 r- ]6 B8 ^& E7 w/ _1 G
/ B6 l# k# w$ [, ^刘成明发短信问：为什么要考一个非我熟悉的题？

陈设立回信说：让大家了解一个全面的你。

他们都不说，见了面，从此再也不提考试的事。

$ v* K+ e! g2 c9 l# Q# t5 m4 |3 k  h

六

肖政委终于来上任了。命令让传说变为现实。

' ], y3 D3 s1 `) e+ S6 G6 x事先，陈设立在宣布命令前，对刘成明说，我们都是政委的学生，等他上任后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。

刘成明说，好。

2 \/ w1 I0 N$ S. c, \7 O但宣布命令后，刘成明却多了个心眼，没有与陈设立一起，而是当天便到了肖政委办公室。
) v, U# C* T7 K. H  W- o/ W' s" S
政委好，听说您来任职，我们都很高兴。
) G9 o) J) A5 W: W3 L
肖政委很热情：是吗？

' N7 ^- m  E3 x2 C# m: V4 p是啊，我和陈设立……都很高兴。祝贺政委升职！

8 W' G* ~0 u4 |; w- R肖政委问了一下他们的情况。当刘成明说到陈设立当了副处长，而他还是干事的时候，肖政委好像随便问了一句：记得你当学员时很优秀的，是不思进取呢，还是没有岗位啊？

9 T, u# Y( E9 p' v刘成明顿了一下，然后说：我们处没有编制，就是陈设立……他也是超编的，老政委……老政委退下来前研究了一批干部，我没赶上。

肖政委听后看了刘成明一眼，不说话了。
; U2 C/ a# Q( l! t8 X- q* W
两个人聊了单位一些别的问题，肖政委说，我初来乍到，情况不熟悉，有时间再找你聊吧。
' c) P7 y. R7 u* r  Q! O
( k# v- z- p- r1 {下午，陈设立从隔壁打电话给刘成明说：一起看看政委去？
; N) B5 B; O; N4 `4 H$ q
' m/ o6 ?9 {0 n刘成明支支吾吾说，我手头……还有事，你先去吧。
6 _# i0 _" e- Z: k! Q( y
他没说自己已去过了。陈设立便说，好。
5 I+ K, f9 X0 q0 e9 ]
( E+ {: U4 D& R1 ]. ]第二天两个人见了面，都不提此事。
9 ^3 K9 U6 M9 Z
4 q- ]% G" c, g" k! ]' F一直到有一天，刘成明的处长何必无意中对他说，肖政委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去看他，你的同学陈设立副处长就在他办公室呢。

& O! o& J5 P; u4 v  ?. B0 l( T刘成明吃惊地说：是吗？
# s: O5 y: E# p/ N, [( q; N
+ r$ V/ u+ g% e* z' f/ ], F; w何必处长说，是啊。看上去，他们聊得正欢。
( \) D0 P- X" z$ H
+ M2 ~) Q1 C' G刘成明说，那很正常啊，我们都是他带出的学生，是他的老部下。

何必处长说，我听说，肖政委还没宣布命令前，陈设立就利用星期天跑到肖政委原来的单位去看他了，估计想去接他。
' K: D4 ?+ g& C
刘成明心里一沉：原来，陈设立早在自己前就去看过了啊。
( k  @4 d) n. f; Q
不过刘成明说，他是管任免的，应该去接啊。
- N  n2 I6 S3 V) a: Q
何必处长说，要接也得部里的主要领导带着干部处长去，你们同学自己去算哪回事呢？

处长那天不过是随便说说，但在刘成明心里，却犹如一个炸雷响起。他突然觉得，陈设立的工作做得比他还到位，比他还滴水不漏，于是心里对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同学，有了另一种看法。
* i4 F. \6 N2 _: ~* `4 q

  {9 t; O  f; i( O
七
. ?' n% g8 A- C& v
' u3 e. B) F, [! z! }. I- ]' v( F一大早，刘成明把工作计划报给了自己的副处长。副处长崔东树比刘成明多当一年兵，进步快，副团都快四年了。机关都传说只等处长何必一提升，崔副处长便可顺利接班。但何必处长正团都五年多了，人缘虽好，但一点提升的动静也没有。

2 A; r) ~5 g0 [* j! f: k$ d- `崔东树把计划翻了翻说，不详细，再详细些。
, b1 ]$ L) O6 M! L, Z
刘成明说，不都是按你昨天提的要求整理的吗？

崔东树说，我昨天的考虑还不完整，你再想想吧，要动脑子。
! U4 Y  r9 L5 l- ?; y5 {: r
9 Y0 S& {5 k, t刘成明看崔东树的眼睛，崔东树却没有看他的意思。
# A8 _! v8 C5 ?; X* u
刘成明的脸收缩起来了。刘成明那一刻也许有点不太文明的想法，就是把稿子扔在崔东树的桌上，然后拂袖而去。但毕竟在机关历练多年，他无声地退出去了。

往昔，刘成明与崔东树都当干事时，也是好朋友。那时两个人不在一个处，什么都相处得挺好。大家互相钦慕，互相学习，互相帮助。刘成明文字功底好，崔东树还经常向他讨教如何修改材料和文章，但自打崔东树提升为副处长，成为刘成明的上级的时候，形势便发生了快速变化。
$ E% Q+ K6 U2 Y3 Q, J# G
  d6 H1 }' I+ n人的变化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。比如说吧，过去两个人在一起开会、做事，都互相帮对方拿个文件，拎着首长的包包。现在不一样了，现在两个人到哪里，文件包都是刘成明的事了。第一次，刘成明没有感觉，但数次之后，他发现，崔东树根本没有主动去拿的意思。于是，有次刘成明不拿包，自己回来了。

3 y1 U' ?! X4 D$ b9 u& [' v* O崔东树问他：刘干事，我的文件包呢？

& V: P$ x; ]- `  y1 p" B刘成明装作不知道说，你的文件包，我哪里知道？你不是自己拿着吗？
8 y# z3 t, x2 M: J
崔东树说，你没有帮我拿啊。

刘成明说，我比你先走，怎么拿？
# ]" _, B) k: M& W9 k' b
崔东树脸上没有笑意，生硬地说，那麻烦你去帮我拿回来吧。
' l8 ?# p) M# I& {' P0 |
刘成明觉得血往脸上汇聚。不过，他还是平静地说，崔副处长，我现在有事，你还是自己去拿吧。

崔东树的脸红了。
/ e6 N  ?6 v$ A5 {% c. w
从此，两个人走在一起，话也不像过去那样投机了。崔东树好像有意无意显示自己已是副处长，分管着他的工作；但偏偏这样，刘成明装作不知道，只按程序上报，不理这个茬。有时，崔副处长在刘成明上报的材料上改来改去，其实有些地方根本可以不改，但刘成明知道，这是机关规律，照组织处一位干事的话说：不改，怎么能体现领导的水平呢？反正改是负责任的表现，爱改让领导改去呗。
! q, B0 \8 {1 [5 w( }
刘成明释然了。
1 t& ?/ x+ d; ?
但机关的隔阂，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由小事慢慢形成的。
- \" @- N2 ^, }& B" j3 a
: r: M, {+ |' q6 R那次机关考核比武，干部处长程府找刘成明谈话，问了刘成明的一些想法和情况。当问到刘成明下步有何打算时，刘成明说，干好工作，顺其自然。

/ z$ ~" \. v) U" N4 r7 \, G程府问刘成明对工作的认识？

' M) ?/ N  _0 U8 N刘成明说，我个人认为，简单地说，工作就是饭碗。

. G* w6 F2 }7 Q( v, O& @程府问，怎么讲？

刘成明说，大部分人认为，工作是为革命作奉献，是付出。我觉得，工作首先是饭碗，是吃饭的家伙，是谋生的一种手段。因此，把工作干好，就是把饭碗端好。奉献这话讲得太大，好像工作上全是为了别人。地方上的一些单位，干得不好被人辞掉，就得掉饭碗，军队也一样。

+ Q$ \5 f- t% u1 f程府说，很新颖啊。

刘成明说，其实很简单，只是大家不这样想。
9 c& y4 E5 U1 ?/ i4 H5 z5 e8 i3 b
程府笑了。他说，难怪大家说你有思想，有想法。不过有个问题我得提醒你，民主测评和个别谈话时，有人提到你不太尊重领导。

刘成明说，是吗？关于尊敬领导，好像条令没有作统一的硬性规定和要求。服从命令可以，尊敬？那要看这个领导值不值得尊敬。
# U0 V/ ?' R" U2 O' J
+ _+ M) d" x+ r0 P程府说，这是机关，下级必须服从上级，要注意影响。
: J: W0 u8 {% b# H: N3 M, J3 X7 u
9 R* J$ M) m- B刘成明说，我知道，谢谢你。服从命令，那是天职，是百分之百的服从，你放心。
) f; ~. o& `' _7 j
9 ^  i' E$ A* S( g* C: }8 F程府说，我是看到我们处的材料有时也请你帮助，你写得不错，好心提醒你的，没其他意思。
, ]; G7 Q# x! }4 s1 e4 `
3 D2 f, V$ R4 Q$ t. m# H8 c. A% s刘成明说，谢谢领导关照，我知道了。反正现在年代不一样了，人们未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。
/ P, F$ U8 g. v/ j, f( s) P
谈话结束后，刘成明甚至想到了这话是谁讲的。
6 ~5 K1 G9 S& ^


八
5 e  E7 ~9 O9 K; [
日子平平静静，生活简简单单。岁月一天一天地往前挪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，机关老的同志提升不上去，转业或退休，新的同志调来或进步，过不了几天新鲜劲儿，大家还是按部就班。

7 ^  d: E& z2 G: }+ f) y部里一位副职退休前，开了一个欢送会。以往这样的会也搞，但多是表扬要退的领导如何如何好，工作如何如何的有成就。但这个会却不一样。新来的肖政委说，我也参加一下。
3 r$ h0 ^7 {: u: ~; E' |( ~+ a% ?
于是，这个会便大了。大家全部拥到会议室。领导们圆桌就座，干事们分成几排。
" |9 ?' R5 ~6 v) N7 g
  w; T, H- S" I1 Y& a有些未到退休年龄的领导先讲。无非是肯定这位副职的工作，表扬他如何做人。

. W9 y# j* t; _0 v0 p4 w; v( t部领导先讲完，便是处一级领导讲。处一级的领导表扬得更厉害。
3 w5 D) z6 c0 @/ v4 z
肖政委说，普通干事也可以讲一讲嘛。谁先说？
: d0 L2 v0 x. B% E
何必把目光投在刘成明脸上，因为在政治机关，他是最老的一位干事。刘成明却装着没看见，低着头。
1 p8 f# z: c& B7 K
+ t8 X) ~* d9 X( B5 E, L% W于是坐在刘成明身边有个干部口干事站了起来，刚开口一句“依依不舍”的时候，部主任说，坐着讲吧。
4 I# d3 B: N- X1 m; S- |
这位干事就卡壳了。随便表扬了几句，也没有新意。
( y' y2 L+ z8 F# m7 Z& f
! k5 t+ ]* t2 \  c才坐下，手机振动了。他打开一看，另一位干事发来短信说：还依依不舍呀？再依依不舍，新的领导到不了任，就会恨你了。
2 n4 |0 A7 y& S( ]* e8 E
这位干事想笑，把手机悄悄递给刘成明。刘成明把脑袋一侧，看后笑了。

他笑时，正好被部领导看到了。部主任说：刘干事你笑什么呢？你说几句。

& g% T8 @2 k! D& O4 |刘成明脸红了。他才站起来，便又意识到刚才部领导说要坐着讲的。便又重新坐了下去，说：我觉得吧，退休是人生常态，是自然交替，是历史规律，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问题，但对这位领导，我的确充满尊敬。为什么呢？因为他做事光明磊落，为人阳光刚正……
/ u1 t$ d7 E# ?& q
# [7 P" b; V. q+ I, m才说到这，刘成明迅速地想到，是不是他阳光刚正，别人就不呢？坏了，千万别让人有这样的想法，别伤着其他人。于是话锋一转，说：虽然副主任在正师位置上没有干到将军，退也是好事啊，用一句流行的话说，叫软着陆，多好！我甚至都想到，有一天我要是干到这个分上，功成身退，饴子弄孙，那该多好啊。

他一说，会议室里笑声响了起来。

一位在任的副职部领导说，你年纪轻轻，就想着将来有正师职待遇，好事啊。

, I7 e& T, E+ t话刚落，又是一阵大笑。

/ U& _3 \* ?, w( k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。大家发言便有点意思起来了。

, }& ?# U, u! n" d0 H9 c' z轮到那位退休的副职发言，他却站了起来，说：非常感谢大家让我有这样一个机会，在这个会议室作最后一次发言。感谢大家对我的赞誉，对我工作的肯定。我也想说说心里话，刚才，宣传处刘干事的几句话，触动了我，让我觉得有必要说几句心里话而不是官话。我从基层一个普通士兵干到正师职岗位，正如刘干事所说的，能够软着陆，没犯错误平安退休，要感谢上级领导关心，同级领导的支持，下级同事的帮助。走到今天，我还要特别感谢两种人，一种是对我比较友好的人，无论我走到哪个岗位，我要感谢他们对我真诚的关心关爱，给我真挚的同志友谊，让我有了向上生长的空间；当然，我也要感谢那些对我不太友好的人，正是他们的存在，使我意识到，我有些方面没有做好，使我时时保持着警醒，没有犯太大错误……
) B1 S" Q$ W7 D* d
4 @4 a, D6 E6 S9 n# C说到这里，他的泪水下来了。气氛一下子又跌落下来。大家脸上的笑容收住了。这位领导的话也没再说下去。

$ f) i% I% A' P' U$ `# A/ h6 c  F这是见过了多次退休场合告别会的刘成明，印象最深的一次。

最后，肖政委作了总结，肯定了这位领导的工作，肯定了大家对他的评价。肖政委说，刚才王副主任动情的发言，使我感觉到了政治部同志间的深情，我们都是做政治工作的，做人的工作的，只要思想的通道畅通无阻，才有可能促进、服务和保证中心工作。政治工作，就是要温暖人，鼓舞人，让人活得有尊严，让人看到前途希望，它不是虚的，更不是纸上谈兵，所以，我们每个人都要像王副主任那样，无论到哪一级退休或者向后转，都能软着陆。同志们，政治工作犯不得错误呀，一犯就是大错误……

肖政委最后还提出了六条希望，希望做政治工作的人，都要“找准位子、高举旗子、搭好台子、不好面子、扑下身子、做好样子”。肖政委讲完后，部主任又总结了几句，会议便结束了。

$ [5 V5 q1 S' y( R# A6 |, u1 c回到办公室，何必处长对刘成明说，以后大会讲话，要想好了再讲，不要出新意。你一出新意，便容易引起歧义，让人想到不好的地方。
- F4 x- ~+ j7 W, r& F$ J! z* i; y
刘成明说，有吗？没有啊。

3 j/ o/ Y) }0 j' o+ Y6 H( i: @4 F何必说，你以为大家都傻啊，谁谁怎样心里不清楚？就你看得清啊。大家都不说罢了。
, V9 S/ N- g0 ]0 c$ u
- d9 ]% t$ P. Z0 Y5 l刘成明说，我也没有说错啊。

$ I! b  P, U) b: h! B3 @% J何必说，我只是提醒你。没别的意思。你想啊，为什么现在的领导在大会小会上讲话，都要准备稿子？因为这样不犯错误啊。你要是随便讲，有时便会犯错误了。而领导代表一级党委，往往你一讲，本来没有这样意思，听的人便认为有了这个意思，那还不乱套？

, `! i/ O) I. H. J1 p刘成明说，我明白了。

过几天，他碰到肖政委，便有些忐忑起来。但肖政委没提那会上的事，只是说，看你眼红红的，又熬夜了吧。要注意身体，多加强锻炼啊。
6 p$ @2 `& L! X& f% Y
刘成明一下子觉得很感动。
" c6 l, v7 ]6 s& ~
3 K8 [. T5 E8 V9 M4 M6 _
4 x' F# I7 ~/ J+ b
" l& M5 m* Z( g# @( [$ u6 l九

到了年底，机关司政后又研究了一批师职干部。干部处长程府和宣传处长何必都如愿以偿，顺利跨入了副师行列。

大家热烈地表示祝贺。
5 H  t% X6 H) H4 {$ M5 O
* y# J# {: \0 H# R" [4 G6 n祝贺之余，便又议论他们的位子由谁接。结果毫无悬念，崔东树当了宣传处长，刘成明顺进，接了副处长。而干部处程府的位子空缺后，考虑到陈设立年限不够，由他代理处长，主持干部处的工作。
, [; \; w) v/ R7 O
! N7 H/ N; Q9 a  K/ P& _党委会研究后，消息很快在机关传开。
$ s9 F1 }  I" ~& I8 {7 C5 H$ r
6 j2 V' q3 c( }9 f+ i崔东树对刘成明说，我是极力推荐你当副处长的。
& @* v3 u5 H( C1 b' @  g& {
  M+ p* I  ]  R7 b( m- G刘成明答非所问说，你放心，我会好好配合你的工作。
8 x- I& z- S& f: Y6 s! K) s
崔东树看着刘成明，刘成明表情很淡定。

出了门，又遇到陈设立，刘成明对老同学说：恭喜啊。
; R0 }6 v  v1 Q- R, _. \
陈设立说，就是代理，咱们扯平了。这回你老婆不会说你不追求进步了。

刘成明说，都是暂时的。大家都是过客。

' b- S: ]% c$ s) s( t+ V陈设立说，那是那是。
7 T" k0 v9 V8 X" ~5 c
) O4 O" c! Z& i/ H, v, c  _两人脸上看不出提升的喜悦，也看不出任何波澜。但他们仿佛已然都觉得，对方都不再是原来同学时的那个他了。

这天，刘成明到肖政委办公室汇报中心组学习的事，顺便对政委说，感谢政委的关心关爱。
+ t7 e) W" Y0 ?" Q$ m) o
肖政委说，这是组织集体定的事，说明你们的工作还是不错的。

% v6 ^, m0 U0 h4 w9 u: w0 q* E% Z# r刘成明说，我知道，谢谢政委。

  V: P) B, E: C6 W4 ^: v肖政委意味深长地说，要记住，大家都是党的干部，都在为党工作，感情归感情，工作归工作，谁也不是谁的谁，你们干得好，我光荣；干得不好，我照例还是要按条令条例规定打板子的。
5 T7 e3 W7 p+ S1 F! R- ~
刘成明忽然觉得，肖政委又像当初在军校时那个非常亲切的政治部主任了。
/ |( [* Q$ a$ j% M! |( H! l& R# |& Z

好文  老政委退休前，到每个办公室与大家道别，大家客客气气的。看上去，机关水波不扬，波澜不兴，还是平平静静的。大家都感谢老政委的关心帮助，老政委也感谢大家的关心关照。大家说工作没干好，老政委说工作没做到位，有对不住大家的，原谅啦。